仿佛有一只手，猛得將自己從混沌深處拖出來。寧祈瞬間睜大了眼，呼吸到涼薄的空氣。視野中一片黑暗，她感到喉嚨極度得幹渴，頭痛欲裂。

“要喝水嗎？”

近前的燈突然亮了，發出的光亮雖然柔和，卻還是讓寧祈忍不住瞇上了眼睛。在看清說話的人之後她有兩秒鐘的心悸，眼圈不由自主得紅了，她立馬用手臂遮住。紗布摩擦到眼睛，她才發現左臂的衣袖不知何時已被撩起，纏上兩三圈白紗。

“……”

“喝點水吧。”淩霄沒有在意她的反應似的，從身旁的保溫杯裏倒出熱水摻在已經準備好的涼水杯裏。

喉嚨已經快冒煙，寧祈沒有賭氣，老老實實地接過來一飲而盡。溫水滑過喉管的瞬間她覺得舒服了許多，但當落到胃裏的時候卻引起了一陣排山倒海。

捂住嘴巴，她迅速地爬起身來沖向廁所，抱著馬桶狂吐了起來。又苦又酸的惡心液體從喉嚨裏沖出來的那一刻，寧祈覺得仿佛有一種力量將她的五臟六腑也都掏了出來。冷汗涔涔得布滿她的額頭，喉頭不斷地發緊再放松不受控制。

此時一只溫厚的手拍向了她的背脊，非常緩慢但是有力地順著她的脊梁撫著。

“沒事了，吐出來就好了，沒事了。”

可是寧祈不想聽。在這個時刻，她最怕自己狼狽的樣子被淩霄看見，偏偏他看見了，還參與其中。

好容易吐完了，淩霄立刻適時地地上漱口水。寧祈喝了兩口吐在馬桶裏按下沖水鈕，接著就虛脫地一屁股坐在了瓷磚地上。

“地上涼，我們別坐在地上好嗎？”淩霄出奇得溫柔，那種溫柔甚至讓寧祈一度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她熟知的那個人。她費力得擡眼看了下淩霄，冷汗滑過眉毛滴落在她眼睛裏，模糊了她的視線。糟糕，又開始想哭了。

“寧祈，聽話。”可是淩霄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還向她伸出手來，想要把她扶起。

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下，寧祈抱住了自己的膝蓋，蜷縮成在淩霄在酒吧衛生間裏見她的模樣。

“寧祈……”淩霄伸出的手就僵在原地，他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抱住了她的肩膀。“你會生病的，躺回床上去比較好。”

寧祈深呼吸了一口氣，不露聲色地褪去了淩霄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扶著馬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淩霄有些尷尬，但還是跟在踉蹌前行的她身後，看著她重新縮回被子裏，背對著自己，想要說點什麽，卻不知怎麽開口。

“你去休息吧。”倒是寧祈先發了聲，盡管聲音嘶啞得自己都不敢認，“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一句話說得生分，仿佛無言得在兩人之間劃了一道線。

“好，你也先好好休息。”看不到淩霄的表情，寧祈只能感覺到背後的人輕手輕腳得遠離自己。

啊，真的很難忍受某個人離開自己的感覺。那種被剝離被疏離的感覺。寧祈閉緊眼睛，她需要忍受的不僅是身體上因為喝酒帶來的反胃以及嘔吐感，還有精神上空虛感帶來的折磨。她很疲倦，很想睡，但是腦袋裏控制不了對於冰冷空氣、微弱光線、細碎聲音的敏感，以及她深愛著卻得不到的那個男人就在她身旁所帶來的極度渴望和絕望。於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或者說她的靈魂就反覆在醒著和睡著之間徘徊。她只覺得身上全都濕透了，不過額頭上倒始終有冰涼感讓她舒服一點，口幹舌燥的時候也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喝了兩口水。當然，她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就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淩霄做的。

“你醒了？”淩霄似乎算好了這時間她會醒，拿了杯水遞過來。

“嗯。”宿醉帶來的頭痛和胃痛，讓她沒精神多去想現在是什麽狀況。

“我熬了點粥，知道你難受但是多少吃一點。”淩霄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的每個動作。

“你不用去忙公司的事嗎？”寧祈只覺得不自在。

“不差這一天。”

“哦。”寧祈將喝空的水杯放到一邊，終於看向對方，“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收拾東西？”

“寧祈……”淩霄苦笑了一下，“不用這麽快下逐客令吧？”

“既然要分開，我希望越快越好。我媽那邊我已經坦白了，你父母那邊……”

“寧祈，”淩霄打斷了她的話，“你先起床，然後等你吃完飯我們再好好談談。”

“談什麽？”

回應他的卻只剩寧祈空洞的瞳孔。淩霄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冰冷的眼神，仿佛已經看穿一切，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以為你已經說得很清楚。”對方接著說，聲調如同陌生人一般不帶任何感情，“淩霄，是你說‘我們宣布離婚’。我覺得你如果都已經說出這樣的話，這事情就再沒什麽可談的了。我沒有什麽精力和耐心再幫你想方法不傷害你爸媽，或是幫你和親朋好友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只想和你談談我們倆。”淩霄察覺到對方的瞳孔有明顯的動搖，但也只是剎那。

“我們倆？”寧祈扯了下嘴角，“我們倆有什麽嗎？”

“……”

“我們倆不過是，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的陌路人關系而已。”

“我沒有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我嗎，淩霄？”

“……”淩霄張了張嘴，卻還是沒發出聲來。他不知道，他應該是喜歡寧祈的，但是在自己確信之前，他不能不負責任地隨口說。

“算了……算了。”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寧祈喃喃得重覆了一遍，繼而重新看向淩霄，“說實話，我不想和你談。我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沒有法律的束縛。所以你要做的是回家和你父母好好談一談，然後從這裏搬出去，僅此而已。”

“寧祈……”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開始過你的日子，而我也會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你現在就這麽討厭我？這麽不想見到我嗎？”沒料到寧祈會如此決絕，淩霄不知所措。

“不是討厭你，不是不想見到你。”寧祈頓了一下，繼而視線看向窗外，“而是討厭喜歡你的自己，討厭自己現在這種卑微的樣子。在我變得更加歇斯底裏、不可理喻之前，我想理智得把你送走。”

淩霄一時接不上話來，恰巧樓下手機響了，他無奈地站起身：

“你先起床洗漱，有什麽我們吃完飯再說，我去接個電話。”

寧祈沒有搭腔，但也默默地從床上爬起來。等她全部準備完畢下了樓梯，卻見淩黑著一張臉獨自坐在餐桌前。

“吃點東西。”他的口氣比起剛才要硬了很多，聽起來近乎命令。

寧祈靜靜坐下，剛拿起筷子對方卻又發話了。

“媽受傷住院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

“……”寧祈楞了下，繼而極其淡定，“那是我媽。”

“你一定要這樣嗎？你一定要分得這麽清楚嗎？”淩霄有些上火，“如果不是你妹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一直忙，你是打算永遠不告訴我嗎？”

“是。”

“寧祈……”

“如果我妹說了什麽讓你不舒服的話，我替她道歉。”

“你為什麽非要扭曲我的意思？我並不是因為你妹打電話來所以生氣，我是因為這麽大的事情你卻把我當外人瞞著，再怎麽樣現在我們仍然在一起，我把她當媽媽一樣，她受傷了我會著急，我也不想你一個人去承擔這些事。”

“你錯了，淩霄。”寧祈終於放下了筷子，用一種充斥著憂傷的眼神望著他，“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你忘了，我們都沒有領過證。”

“……”淩霄被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寧祈離開餐桌他都沒有再開口，而是走到陽臺掏出煙來抽。

是他的錯。他從沒有好好審視這段感情，所以才把寧祈逼成了現在的銅墻鐵壁。很顯然她不信他了，她否定了他們之前的所有溫存。而他因為這樣的她而焦躁不安，一種漸漸脫了手無法控制的無力感開始侵入。

“我回去了。”寧祈從樓梯上下來，看見淩霄抽煙的樣子楞了下。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淩霄想開口挽留，發現自己沒有立場。寧祈想勸他少抽點煙，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我媽剛出院，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最終還是寧祈把話繼續下去，“你慢慢收拾。”

我送你。淩霄本想這麽說，但還是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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